「菲律賓有一句俗諺:『無論隊伍排得有多長,最後總是止於教堂門口。』但我比較偏愛我們在軍隊中所得知的版本:『如果你天生就是懸掛的料,你便永遠不會溺斃。』」這是出自電影《驚爆馬尼拉》在開場時,男主角奧斯卡所佐下的第一句旁白,同時襯以三個Cutting:餘暉下,草地上坐著隻身的男人,男人的背後,揚起如紗似布的一片,鏡頭在背影與一片的後方,緩緩往前推進,此起先;廠房內,一個歐吉桑依序關了三盞燈,此繼中;緊接著,同一個歐吉桑將大門拉上鎖住,轉個身,驚天一槍,此壓後。


由英國出資拍攝的《驚爆馬尼拉》的整體成績,威到足以讓鬼哭、讓神號,而這全都得歸功於身兼本片製片、編劇、導演的Sean Ellis,由拍攝短片起家的他,《驚爆馬尼拉》僅僅是他的第三部劇情長片而已,但卻已經登上殿堂級數的檻站,重點是,他拍的還不是他家鄉的故事。﹝來來來!你來!你來!來拍台灣!﹞


奧斯卡原本與妻子以及兩個幼兒在菲律賓的窮鄉僻壤過著清苦的農村生活,但由於辛苦耕作的農作物的收購價被中間商惡意剝削而落得血本無歸,逼得奧斯卡只好舉家搬遷至馬尼拉去尋求生存機會,只不過似乎生存更困難、機會更渺茫。直到遇見一個在保全公司負責駕駛裝甲車運送保險箱的人引薦奧斯卡進入公司擔任其搭檔,奧斯卡這才重燃希望,可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容易熄滅。


如果說上帝習於用古柯鹼來懲罰富豪,你的錢太多了,那麼上帝又會如何去警示那些善良到近乎傻瓜的可憐兒?不斷受騙!《驚爆馬尼拉》裡的男主角奧斯卡便是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例證,從尚在農村的糧商、再至大城市介紹他租屋的打工仔、乃至帶他入行的保全公司老鳥,一個個皆為人面獸心的詐騙份子,但詭異的是,儘管男主角笨到堪以驚天地、泣鬼神,即使菲律賓的糟糕,身為鄰國的台灣人再熟悉不過,我們卻絲毫不會氣到覺得電影背離現實,甚至還會認為事實的機率一定八九不離十,這就是編導的過人之處,他把26個英文字母全背出來,每個單字全拼對,就連文法都還完美到有倒裝句,因此,我們不僅會入戲,更會認同電影引領我們見識到這個大千世界的黑暗一角。


描述第三世界且具名氣的電影多屬中南美洲:《無法無天》讓我們瞭解巴西的貧民窟是由毒品與血淚所交織而成;《漂流古巴》與《我要去美國》讓我們意識到,距離美國僅有咫尺之遙的中美洲國度的子民,對於美國始終懷抱著一份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嚮往;同樣聚焦在巴西的《垃圾男孩》,則是一則游移在貧民窟與大都會之間的冒險寓言。上述所提及的電影,我們皆能夠在《驚爆馬尼拉》中窺見其箇中元素:菲律賓的城鄉差距之大,光遷徙就已經算得上是移民,然後一家四口蝸居在大都會裡的貧民窟﹝還得撿別的貧民不要的﹞,好不容易以為終於找到一份穩定受薪的工作可以脫貧,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竟又落入另一個更大的圈套,而且會濺血見淚。


《驚爆馬尼拉》同《烈火焚身》一樣,都給了觀眾一個饒富詩意卻也震撼視覺的起手式,膽敢起用這種拍法的導演,若非對劇本超級有信心,不然就是在拿自己的名聲當賭注,因為只要稍一不慎,就會讓刻意挑出來敘事的時間軸變得荒唐可笑甚或牛頭不對馬嘴,但《驚爆馬尼拉》之所以高檔次,便在於男主角和他的保全公司搭檔都是有故事的人,剛好他們也都是會說故事的人,更巧的是,他們還都喜歡在說故事時「留一手/口」,於是乎,當他們在閒聊時對彼此所訴說的自身過往,其實皆非過眼雲煙,美其名或為煙霧彈,但若認真深究其內裡,那麼經過淘洗後所篩選出的將會是自殺炸彈客的譬喻靈魂。


當這一家子初來乍到首都時,他們萬萬想不到丈夫求職會四處碰壁,妻子必須墮入風塵,家徒四壁也就罷了,偏偏大女兒還一直鬧牙疼,想當然爾是沒錢看牙醫的,此時做父親的能給予女兒最大的安慰僅有付諸一句話:「我們要有信仰。」但信仰不死,不代表它不會崩潰,當一個信仰虔誠的人卻被上帝撒手遺忘時,繼續合十虔誠或者放手崩潰?《大法師》裡普渡眾生卻救不了自己老母的年輕神父,終究倚靠了資深神父;《烈火焚身》裡的母親槍殺了基督教右派民兵領袖,卻也因一條十字架項鍊而保住一命;《驚爆馬尼拉》裡的男主角即便掉入人生黑洞,最終在命懸一線之際,仍是將「最貴重」的秘密藏在一條鑲有耶穌與聖母聖像的胸鍊裡,是的,就連秘密,他都藏得像首詩。


我們偶爾面臨得要做出選擇的兩難,惱人的是,當我們在事後再度審視當初的抉擇時,常常不是極好就是極壞,就像在賭博,一翻兩瞪眼,矛盾的是,我們在當下總是肯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但莊家卻也一再地沒收我們手中握有的籌碼直至殆盡,說心死太沉重,但《驚爆馬尼拉》裡的妻子橫豎還是跟丈夫哭訴:「我們當初不應該來馬尼拉的。」丈夫無言以對,抑或許,他在和保全公司搭檔聊天時,早已不經意地給出了他的答案:「絕望的處境迫使人做出絕望的行為,而絕望的行為往往導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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