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違背誓言,所以愧對於心、天地不容,請讓我裸體下葬,臉部朝下,背對世界,墓碑上不能放石頭,碑文上不要刻我的名字......」這是擷取自一名母親的遺囑中的一段話,一名中東裔加拿大籍的婦女,她不無知,相反地,一切被透析得太多、太廣、太深、太沉、太重,她的尖如利刃的參透,透涼了大銀幕下心盲的觀影者的心房,獨剩一具如坐針氈的皮囊。


我沒有流淚,由於哀悽已凌駕於哭死;我沒有流淚,由於哀悽任我目空一切。


卡勒德胡賽尼接連寫了兩部狂銷全球的小說,背景同樣設定在中東,先行拍成電影的《追風箏的孩子》,針針見血地刺向回教世界的階級意識的痛處,它向世人證明,它具有可以和印度的種姓制度擺個擂台惡比殘酷的資格;而指日可待被影像化的《燦爛千陽》,則是刀刀見骨地砍向回教世界的性別歧視的傷口,它向世人闡述,無論是在中東或印度,沒有帶把兒的人類,皆擁有一首首數不清的如泣如訴的曲目;代表加拿大挺進第8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最後五強入圍名單的《烈火焚身》,其內蘊的悽愴層面之悽悽慘慘戚戚,幾乎已臻上述兩者的無止盡倍數,無須耗費心思計算,只因很難得出內外平衡的結果,如同片中的數學系教授對世間情事的悟道 ─ ─ 一道未知的數學方程式!



由加拿大導演丹尼維勒納夫改編自黎巴嫩裔加拿大籍劇作家瓦吉穆阿瓦德的同名舞台劇的《烈火焚身》,描述一對龍鳳胎兄妹在母親去世後,收到一封字裡行間充滿淒厲悔恨的遺囑,母親要求兄妹兩人即刻動身前往中東尋找他們的父親與哥哥,同時留下兩封信要他們轉交給父兄,任務達成後她才能死得瞑目,但問題來了,兄妹倆自有記憶以來便一直生活在富庶的加拿大法語區,中東對於他們而言,彷彿是未可觸及的世界的盡頭,再者,與母親相依為命始終是這兩兄妹的中心思想,何謂父親?遑論兄長?當血親的範圍遠超過原本繞著母親原地打轉的制約圓周率時,這個圓便已不復圓,因此,他們必須去拼湊線索、追出繫鈴人、重建/復刻/還原/實現母親口中未明/未竟的誓言,否則,摯愛的母親終將不得安息。


萬萬想不到骨架為舞台劇的《烈火焚身》,其電影版本竟能被移植得如此毫無缺陷幾近完美無瑕,這絕對是一項艱困的工程,試想,要先把政治、宗教、民族、內亂、鬥爭、叛變、屠殺等複雜部位逐一拆解,進而組裝成搭載黃金比例的外觀形體,最後再熔於一爐打印出親情與愛情的Pattern,那需要練就一身多麼鬼斧神工的工法才得以成就?它的輪廓不好描,但卻繪得大而精;它的靈魂很難刻,但卻畫得精而美。


和《謎樣的雙眼》一樣橫跨數個年代,但《烈火焚身》跨得更大步,所拉出的距離以不同人物﹝母女錯身﹞、相異時空﹝經歷追憶﹞、相同場景﹝人事已非﹞的順、倒、插的敘事手法來呈現,你不必擔心會看得頭昏腦脹,反而得要做好目不轉睛、肝腸寸斷的心理準備,它平實卻不平淡,因為出乎意料地實際到這般不平凡,我們也不用探究它在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上何以沒能掄元,因為眾所周知奧斯卡是一場媲美法國巴黎紅磨坊的華而不實的秀,誰在前哨戰時砸得公關宣傳費夠多,誰就能在這場全球娛樂圈的大秀上當主Key,血淋淋的例子已族繁不及備載。


在《烈火焚身》之前,我所看過的劇情片中,將攝影技術的聚焦與散焦運用到最極致顛峰的當屬《謎樣的雙眼》,而在看完《烈火焚身》之後,我認為《謎樣的雙眼》已遇到旗鼓相當的可敬的對手,《謎樣的雙眼》在這部份的處理上是落寞中帶著淒美,《烈火焚身》則是緊迫中壓縮震撼,各有千秋的優秀,是影迷們夢寐以求的視像享受。《謎樣的雙眼》利用謀殺的糖衣來裹覆實為真愛的糖霜,而去除掉謀殺的附帶條款的《烈火焚身》何嘗不是?只是《烈火焚身》裡的母親成在愛情,敗在親情!


舞台劇,往往成為電影改編劇本時的致命傷,不是拍得太過舞台而讓人升起不如乾脆去看原劇的念頭﹝梅姨掛頭牌的《誘‧惑》是罕見的特例﹞,再不然就是過於簡略撐不起戲劇性效果而淪為不倫不類,打個比方,舞台劇的換幕就等同於電影的剪接,接得遜色,觀眾就會看得霧煞煞,整部電影便隨之全毀,劇情難度異於常態的《烈火焚身》意識到這一點,索性使用不足為奇的上字卡的方式來調度場面變換主題,此為勢在必行之舉,啥情有可原或瑕不掩瑜等安慰之語皆不存在,它正是經典之作的Icon那麼地不簡單。此外,舞台劇講求的是極盡所能地誇飾,肢體動作、口條聲線與臉部表情力求做到最夠本,於是當你在觀賞《烈火焚身》這部電影時,你會發現它的現場收音亦步亦趨地隨著演員的情緒起伏而在極大與極小之間收放擺盪,低落時一片靜默,發怒時劍拔弩張,你甚至難以想像電台司令的另類搖滾竟然會和本片Match到無以復加的哀傷田地,實在是驚為天人的神來之筆呀!


一間殘破不堪的孤兒院,一個正在被剃頭、腳後跟有三顆痣的小男孩,鏡頭不斷從中來回游移,末了定格在小男孩面無情色的臉龐上,《烈火焚身》的開場,給了我們接下來將會看到本片空間感飽滿的暗示,並且心知肚明烙印在小男孩身上的記號將開啟大家來找碴的戲碼,山雨欲來風滿樓不外如是。這個畫面,讓我沒辦法不想起觀世音開釋至尊寶的一段話:「你之所以沒變成孫悟空托世,是因為你還沒遇到給你三顆痣的人。」並非要逗大家笑,事實上,嚴肅得全然沒有笑點可言,不管是小男孩、至尊寶或者孫悟空,他們都所遇非人,他們都非對其事,他們都非黑即白,最終,他們都不明不白,誠如聖經《以賽亞書》第七章第九節的闡釋:「除非你相信,不然你永遠不了解。」



本片沒有講明所處中東的背景究竟是位於哪一個國家,或許是敏感的政治議題使然,反倒為故事本身增添了更多神秘感的留白之美,有鑒於原劇作者的原生地為黎巴嫩,不免會讓人起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疑竇,但牽涉到基督教與回教長期撕裂的紛端,卻又似巴勒斯坦的成分多一點兒,總之,此僅止於無關緊要的茶餘飯後。母親受制於中東風行草偃的封閉禮教,而落得只能親眼目睹不被家族所祝福的愛人被自己的兄長「洗門風」,這名手無寸鐵的女人,同時也是親兒一落地便被強行抱走的無力回天的母親,一無所有的她,被祖母放逐至大城裡投靠叔伯,浸淫在四周環繞知識份子的氛圍下,她受了教育,她發文批判政府,她步上學運這條不歸路,她臥底,她開槍,她槍火下的祭品為基督教右派民兵領袖,她以為書本與文字能為國家帶來和平,她曾經深深相信,她如今知道她錯了,她錯在不知道現實生活會顛覆她許多理應的認知,終至,她入了獄,成了在獄卒間口耳相傳的那個「唱歌的女人」。


《烈火焚身》的整體成績實在是棒到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美境,尤其是飾演母親一角的魯比娜阿扎巴爾的光芒萬丈的演技爆發力,鐵定會射得你淚水狂湧,你的淚都將噴在逐漸接近秘密核心的步履上,而它的懸疑則都是建構在慢慢被解構的探索上,導演賦予本片戲味的戲法,某種程度上和《記憶拼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蓋皮爾斯驚覺身上詭譎的刺青,一塊一天地,《烈火焚身》裡的女兒跟隨母親走過的痕跡,一步一腳印;但更多時候《烈火焚身》讓我不由得聯想到《我一直深愛著你》,我覺得以下我曾寫過的這段字句非常適合複印在《烈火焚身》上:本片的張力是被堆砌的,當故事破了一個梗後,下一幕隨即讓劇中的相關人物接住這球往下傳,不斷不斷地到位,彷彿天尚被瞞騙之時,編導早已拉著角色與觀眾成功過了海,既驚且喜又帶悲,如斯三合一地調味。



在母親搭乘巴士試圖去尋找親兒的途中,不料卻被基督教民兵沿途攔下,她趕緊掏出十字架項鍊示意,而幸運逃過一場瘋狂掃射之災,過程中,她想要搭救一名小女孩的性命而假冒成其母親的身份,當然,臨時起意沒打過草稿的倉皇舉動被識破了,小女孩當場陣亡倒地不起,緊接著下一幕推進到現時的女兒並給了她一個瞬間特寫,她的頸子,正佩戴著母親的遺物 ─ ─ 十字架項鍊......冥冥中呼應了這整起扭曲約定俗成的價值觀的尋根事件,以及母親的老闆所說過的那句透世至理:「人死亡絕不會是結束,總是會留下點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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